以合作取代競爭  從品管大師戴明談教育品質的提升

 

台北縣教師會常務理事兼國中事務組召集人

台北縣立丹鳳國中教師         毛炳生

前言

  對於教育界,戴明是個陌生的名字;但對於企業界,幾乎沒有人未聽過他的大名。因為他是當代國際最知名的品管大師,日本人稱之為「品質之神」,同時他也贏得了「第三波工業革命之父」的美譽。

  談企業,自然會談到企業管理,似乎跟教育是兩碼子事。然而,當我們仔細閱讀戴明的最重要著作【新經濟觀】(The New Economics)後,即無法抗拒「企業管理與教育管理有其共通之處」的事實存在。企業管理的目的在於「以最經濟的手段提高服務品質或產品品質」,教育 何獨不然?如果,我們視「教學」為一種服務,視學生為「產品」,則提高教學品質與學生品質,不就正是教改人士終日孜孜不倦所追求的夢嗎!如何運用最經濟的 手段提高教學品質與學生品質,不但是教改人士關心的議題,相信,更是所有從事教育工作者所共同關心的議題。

戴明這個人

  教育界既然不熟悉戴明這個人,請容許利用部分篇幅對他作一番介紹。

  戴明(William Edwards Deming),生於一九00年,卒於一九九三年,享壽九十三歲,一生幾乎涵括了整個二十世紀。他經歷過兩場世紀大戰:美國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(西元一九 一七年),那年戴明十七歲;美國以兩顆原子彈先後轟炸日本廣島、長崎,結束第二次世界大戰(西元一九四五年),那年戴明四十五歲。
  第一次世界大戰對於戴明來說,影響甚少。他生於美國愛荷華州,成長於懷俄明州的農業家庭。懷俄明州在美國的西部,在二十世紀初期仍屬蠻荒地帶。

  戴明在美國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那年進入懷俄明大學就讀。二十一歲畢業後,繼續留校一年研修數學,同時教授工程學。次年,戴明至科羅拉多大學攻讀數學及物理學碩士。一九二四年,一位教授鼓勵他至耶魯大學繼續深造,四年後獲得物理學博士學位。那年,他才二十八歲。
  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爆發,為戴明潛伏了人生的轉捩點。戴明自取得博士學位後,一直在美國政府農業部工作,研究氣體與農作物的關係。其間他曾私淑統計學家蕭 華德(Walter A. Shewhart)從事「統計管制」理論的研究。蕭華德堅信「品質管制是企業成功的關鍵」,兩人的理念契合,遂共同致力於提升品管效率的技巧研究。
  一九四0年,美國展開全美人口普查,普查局延請戴明主持普查計畫。戴明發展出一套全新的普查方式,以抽樣取代傳統的全面性普查方法,贏得了稱譽。
  二次大戰結束後,戴明離開國家人口普查局,自行創業,擔任統計顧問,同時在紐約大學企管研究所講授抽樣調查與品質掌控。一九四七年,盟軍最高指揮部徵召戴明前往日本,指導日本戰後的人口普查工作,由此改寫了戴明下半生的命運。
  一九五0年,戴明悲憫日本的戰後淒涼,再度前往日本,為日本高階層的管理者與工程師教導品質管理的方法。他的品管哲學令日人欽佩,將其理論實施與推廣, 大幅改變了日本的經濟,使日本在戰後的經濟蕭條中站立起來,一躍而成為世界經濟大國。為了表彰他的貢獻,日本科技連設立戴明獎;日皇更於一九六0年頒贈二 等瑞寶獎章給他。

戴明的管理哲學

  由品管至管理,是戴明管理哲學思想的重要演變。在七十年代以前,戴明偏向技術性的統計品 管理論;到了八十年代,逐漸轉向於管理方面。戴明認為,品質散佈在生產系統的所有層面,品質不良的責任,有八十五%以上可歸咎於管理不當,因此,高階層應 與作業員一起學習品質的概念,運用統計技術。

  到了九十年代,戴明的管理思想又發生轉變,將統計品管與管理理論提升至「經世濟民」的境界。在其 最後著作【新經濟觀】一書中,他提出了與傳統迥異的觀點,力主以合作取代競爭,達到所有參與者「全贏」的目標。【新經濟觀】這本書,不但是為產業界而寫, 也是為政府而寫,為教育界而寫。戴明特別強調教育,希望能從根本破除時下管理觀念的桎梏。

  戴明的管理哲學,有所謂「十四要點」與「七項致命惡 疾」。十四要點是一九五0年戴明前往日本為日人講授的管理原則,之後歷經三十多年的思考與修正。一九八0年戴明回美國後,發現美國企業界充斥著恐懼、阻 礙、配額及口號過多等問題,於是又修正了他的十四要點,並作了若干補充,提出所謂「七項致命惡疾」。

十四要點內容如下:

一、 建立堅定不移的目標。
二、 採用新的經營哲學。
三、 停止倚賴檢驗以獲得品質。
四、 停止僅以價格作為考量交易的基礎。
五、 不斷改進生產與服務系統。
六、 進行在職訓練。
七、 建立領導風格。
八、 排除恐懼。
九、 消除各部門間的藩籬。
十、 避免向員工喊口號、說教、或訂定目標。
十一、 以領導方式達成工作要求。
十二、 讓員工都享有以工作為榮的權利。
十三、 擬訂有活力的教育與自我改進計畫。
十四、 讓企業組織內每一分子都投入工作,以完成心態上的轉變。

至於七項致命的惡疾是:

一、 缺乏恆久不變的目標。
二、 重視短程利潤。
三、 實施績效評鑑、評定考績等第、進行年度考核。
四、 管理階層流動頻繁。
五、 僅依看得見的數字經營公司。
六、 醫療開支偏高。
七、 法律方面的開支偏高。

現代管理方式的桎梏:考績制度與評分制度
  戴明在【新經濟觀】一書中的自序寫道:「本書是為在現行管理方式肆虐下生活的人而寫。這種管理方式導致了既大且久的損失,使我們步向衰退。大多數的人誤 以為,現行管理方式存在已久,而且牢不可破。事實上,它是現代的發明──一個經由人們互動的方式而創造出來的牢籠。這種互動使得我們生活的所有層面──政 府、產業、教育、醫療──都深受其害。」
  現行的管理方式是什麼?這種管理方式導致了那些鉅大的損失?我們如何深受其害?
  第一個答案是:競爭。我們設計了各式各樣的競爭制度,不論是人與人或者團隊、部門、小學、中學、大學之間,都充斥著競爭。戴明說:「經濟學者教導我們,競爭會解決問題。而事實上,我們了解,競爭具有破壞性。」
  戴明特別提到考績制度與評分制度,這兩項制度是七項惡疾之一,不但只無法提升品質,而且破壞品質。
  一般人以為,考績制度的存在,可以使工作者能夠競競業業;評分制度則可以評量學生的學習成果,與激勵其向上的心態。
  然而戴明認為:「所謂的考績制度,引發了員工之間的衝突,把他們的注意焦點轉移到爭取職位、考績,而不是工作本身。考績制度破壞了合作。」
  「在考績制度下,所有人的目標是討好上司,結果將導致士氣低落,品質受損,對於改善工作並無任何幫助。」所以戴明進一步建議:「廢除考績制度。」
   或許有人質疑,沒有考績制度如何決定誰該加薪?戴明設計了一項「紅珠實驗」,證明替員工「排序」,是一場鬧劇,是一種拙劣的管理方式,對改善品質毫無助 益。所以他說:「誰該加薪?系統內每一個人都應該加。沒有第一、第二、第三,因為根本沒有等級。至於任何在管制界限(control limit)之外的員工,都需要特別地協助。」(按:在管制界限之外,意指工作表現不符合規定)
  「將員工排等級,正顯示了管理者的失職。」因為他沒有協助管制界限之外的員工改善工作品質,反而藉排等級而推卸責任。
  考績制度可廢,評分制度同樣可廢。戴明對自己的學生從不評分。
  「分數只不過是某個人(例如老師)以一種武斷的尺度來評量學生的成就。」
  「分數成為一個永遠的標籤,為某些人開了一扇門,卻對另一些人關上門。」
  「學生如何才能得高分?就是將教師教過的東西,再原封不動地全盤吐出。學校評分的荒謬性,正如同想以檢驗的方式來提升品質。」
  「評分與排名次到底有什麼影響呢?答案是:對於那些不是名列前茅的人,這是一種羞辱,對他們的士氣打擊重大。」
  「分數最大的壞處,是強制排名次,例如只有20%的學生可以得到A。這真是荒唐,事實上好學生多的是。」
  對於教育改革,戴明斷言:「除非我們的學校做到如下改變,否則教育不會有重大改變:
一、 廢除對教師的考績排名。
二、 廢除依成績來評比學校的優劣。
三、 廢除頒發運動員獎章。」

提升教育品質的良方:以合作取代競爭
  在考績制度與評分制度的雙重桎梏下,我們蒙受鉅大的損失而不自知,人人深受其害而無法自拔。
  不是嗎?青少年犯罪率不斷攀升,社會問題也日益嚴重,人民普遍缺乏正義與公理。國家時時刻刻都在付出龐大的代價!
  社會處處存在競爭,人們經常心存恐懼,改善受到阻礙,無法安心工作,學生無法了解學習的快樂。大家只顧保護自己,在利害關頭上互相猜忌,人人努力想當贏家。因為競爭,破壞了合作的空間;因為競爭,養成了「個人的本位主義」。結果是:人人皆輸!
  戴明強調:以合作取代競爭,人人皆贏。他說:「競爭導致損失,如同雙方在繩子兩頭拉扯,只是耗盡體力,卻仍留在原地不動。我們需要的是合作。每個合作的實例都顯示,參與合作的每一個人都能獲利。」
  要消除競爭,戴明主張先要廢除考績制度與評分制度。因為兩者都是品管的致命惡疾,我們要提升品質,需要的是「合作以及向新的管理方式轉型」。
  戴明的品管理念是全面性的,所謂「新的管理方式」,他特別強調首先建立「系統」的觀念:「品質是散佈在生產系統的所有層面。」
  何謂系統?戴明解釋:「就是一組互相倚賴的組成部分,透過共同運作以達成該系統的目標。系統必須有目標,沒有目標就不成系統。」
  一個組織就是一個系統。在組織內,各部門要互相合作,達成組織的目標。部門之間最忌互相競爭,本位主義,破壞合作。管理者或領導者的責任之一,就是讓每位成員都全力以赴,達成組織的目標,人人都以工作為榮。
  戴明將系統的觀念還擴展到整個同類型的行業,同業即同一系統。他不主張同業競爭,認為同業合作,共同擴大市場,每家公司都會受益。
   戴明舉美國的汽車業為例。一九六0年代,美國三大汽車公司幾乎壟斷市場。三家公司的管理者終日費盡心思為公司的市場占有率而煩惱,與競爭者比較業績,而 不思考共同合作如何致力於市場的擴充,填補當時尚未滿足的另類市場需求──有兩百萬人需要售價較低、耐用、維修成本低的汽車。結果,讓日本汽車長驅直入, 占有了這個市場。
  台灣教育界似乎犯了同樣毛病,尤其是在中學。當學校與學校之間在評比升學率而沾沾自喜或愁眉苦臉的時候,卻遺忘了還有很多學生更需要被照顧,甚至根本忘了社會責任!
  我們談教育品質的提升,思考戴明的品管理論,應用之於教育系統,想想是否可能。

結語
  何謂教育品質?青少年犯罪率只增不減、社會亂象叢生、政府無法行使公權力,是否可以納入教育品質來討論?
  在現況之下,家長只認同短期利益(升學),管理者又缺乏堅定不移的目標,我們又如何奢談全面提升教育品質?
  當我們的教育仍然存在著考試,升學仍然作為主要訴求,在考績、升等、評分等制度的壓制下,教師求取工作之樂尚不可得,又如何能夠帶給學生學習的樂趣?
  戴明說:「品質是最高管理者的責任,無法受權他人。」在談論全面提升教育品質的同時,「最高管理者」是否應該挺身而出,帶頭負起修法與監督的責任?


(2016.06.01 作者:毛炳生)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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